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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戈律師”與獨立辯護

    日期：2008-07-16     作者：苗繼軍    閱讀：4,027次

     最近，北京某律師因為被告人做“重罪辯護”而被戲稱為“倒戈律師”。

有關的新聞報道在最后都有這樣一句話：倒戈律師“對于李崢的辯護詞完全是表達自己的觀點，未受任何人左右”。

在這里，我要肯定“倒戈律師”的一點正確做法，那就是“未受任何人左右”的獨立辯護精神。

律師倒戈是顯見的錯誤，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可原諒，千夫所指，無須我多說。在這里我要說的是，許多人在鞭笞律師倒戈的同時，忽視了律師獨立辯護的價值討論--如果你是他的辯護律師，你是否要按照被告人的意志去做辯護？

這個問題，讓我想起了上個月我在廣州市天河區(qū)人民法院所開的一個刑事庭。作為涉嫌盜竊犯罪的被告人的辯護人，我被年輕的女檢察官指責為“超越了被告人的意志范圍為被告人辯護”，是“對被告人不負責任的態(tài)度”。這個指責起因于我的辯護意見與被告人的庭審表態(tài)不完全一致：被告人涉嫌兩起盜竊銀行卡犯罪，其中一起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我認為這一起應作存疑處理；而被告人在歷次訊問中及庭審中，雖沒有說清具體這起犯罪的時間和具體過程但仍對該起“犯罪”做了“認罪”。（庭審辯論中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最后以至于法官和檢察官對被告人輪番轟炸：“如果你不認罪，將得不到從輕的寬大處理！”）面對指責，我立即反擊：律師的辯護是獨立的辯護，只受事實、證據(jù)和法律的約束，不受被告人意志的約束！由于有和被告人在庭審前的充分溝通（前后共會見6次），對律師的信任使得我的當事人最后終于頂住了來自法官和檢察官的雙重壓力，堅定地說：我認罪是我的態(tài)度，但法律上的事以律師的意見為準?。ㄓ捎跔幾h的那起犯罪涉及的數(shù)額，關系到被告人的量刑幅度，在法官的一再啟發(fā)下，檢察官撤回了起訴，現(xiàn)正補充偵查。這個案子再一次表明：我國現(xiàn)有的刑事審判程序的正當性和合理性以及檢察院和法院互相配合互相監(jiān)督的制度設計值得懷疑?。?

在刑事辯護中，我經常遇到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及其家屬提出要如何如何辯護的意見，以及要審閱我們起草的法律意見或者辯護詞的要求，在我拒絕他們的要求之后，我總是耐心的向他們解釋什么是律師獨立辯護原則。

律師的“獨立辯護原則”沒有明文寫入刑事訴訟法和律師法當中，但律師法（2007年修正）第三十一條（律師擔任辯護人的，應當根據(jù)事實和法律，提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無罪、罪輕或者減輕、免除其刑事責任的材料和意見，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益）和第三十二條第二款( 律師接受委托后，無正當理由的，不得拒絕辯護或者代理。但是，委托事項違法、委托人利用律師提供的服務從事違法活動或者委托人故意隱瞞與案件有關的重要事實的，律師有權拒絕辯護或者代理) 隱含了律師獨立辯護原則。

律師獨立辯護的明確表述寫在中華全國律師協(xié)會制定的《律師辦理刑事案件指引》中。在該指引第五條規(guī)定：“律師擔任辯護人或為犯罪嫌疑人提供法律幫助，依法獨立進行訴訟活動，不受委托人的意志限制”。

律師獨立辯護原則也可以從法理上做如下論證：律師辯護雖然是基于當事人的授權，但是是根據(jù)事實和法律而不是當事人的指示開展辯護，這是律師辯護和一般民事代理的顯著區(qū)別！具體來講就是：

律師行使辯護權的前提條件是取得授權委托，而取得授權委托的前提是律師事務所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或其親屬、好友簽署《刑事案件律師辯護代理合同》。辯護合同的性質屬于平等主體之間的民事合同，辯護合同的類型屬于委托代理合同。在民事委托合同中，有兩項重要的法律制度，第一個是委托人和受托人的單方解約制度：合同的任何一方無須任何理由，都有權單方宣告解除委托合同。法律賦予委托合同雙方的單方解約權是因為該合同是一個人身信任性極強的合同關系，如果法律限制合同一方的解約權利，無疑是對合同當事人信任關系的粗暴干涉。第二個是受托人忠實于委托人指示的制度：受托人要嚴格按照委托人的意志和指示辦理委托事項，否則就是違約。但同樣是委托合同，到了律師辯護代理合同這里，法律就對上述制度特別作了改變：一是嚴格限制了律師的單方解約權--無正當理由不得拒絕辯護和代理；二是取消了受托人對委托人的忠實義務，而克以忠實于事實和法律的義務。律師法對辯護合同的特別規(guī)定的原因，想必本人不說，大家也能夠想到。

依有限的學識，本人認為：律師獨立辯護的原因至少在于：

第一，律師依法維權的內在要求。國家設立律師刑事辯護制度的宗旨在于：以一個精通法律的專業(yè)階層，在法律的框架下對抗國家對個人的起訴。國家允許并設立一個對手的目的，是要求對手能在法律體制下，最大限度地糾正國家行為的差錯，因此，依法維權，是設立律師刑事辯護制度的本原要求。依法維權的本原要求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追求利益最大化之間存在內在的矛盾，而律師獨立行使辯護權是對這一矛盾進行調和的必然要求。

第二，維護委托人合法權益的內在要求。當事人因缺乏法律專業(yè)知識和技能而聘請律師，如果律師不獨立行使辯護權而隨意依照當事人意見展開辯護，勢必使自己失去專業(yè)判斷，淪落到與委托人的一般水平，這必然損害委托人合法權益，使委托人的委托目的落空。

律師獨立行使辯護權與追求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利益最大化之間既存在矛盾，又具有一致性。以本人的經驗，在追求二者的一致性的時候，要認真細致的做好如下工作：

第一，始終堅持律師的獨立判斷和獨立地位。律師對案件事實、證據(jù)和定性要始終堅持做出基于法律的獨立判斷，不能受當事人意志和利益追求的影響。這是律師獨立辯護的前提和基礎，沒有這一點做保障，律師就會淪落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傳聲筒，很可能成為美國電影中描繪的“魔鬼代言人”。

第二，充分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進行溝通，對其進行必要的法律教育和專業(yè)影響，讓其充分信任并理解律師基于專業(yè)知識的獨立判斷和辯護思路。要充分利用律師專有的與被羈押的人的會見權，展開前述工作。多次會見，充分溝通，反復推演是所有成功的刑事辯護律師的經驗和法寶--廣州律師金牙大狀王思魯曾自稱每一個案件會見幾十次甚至上百次--這種敬業(yè)和執(zhí)著值得每一位刑事辯護律師學習！

第三，充分提示當事人利益追求和律師獨立辯護的種種法律風險，全面分析并評價二者的區(qū)別和價值，在充分聽取并尊重當事人意見的基礎上獨立行使辯護權。聽取當事人意見時的誠懇態(tài)度和評價法律風險時的自信是判斷一個刑事辯護律師是否成熟的標準。

第四，獨立辯護應堅持的底線--可以就辯護方向進行協(xié)商和妥協(xié)，但絕不可就辯護方案和方法進行協(xié)商和妥協(xié)。否則，刑事辯護將淪落為一般民事代理，律師的獨立地位將被剝奪，律師將成為當事人的“馬仔”，靠高貴的智慧贏得尊重將變成靠低廉的體力贏得金錢，刑事辯護的價值將變得一文不值。

在獨立行使辯護權的同時，努力實現(xiàn)委托人利益最大化--我以這句話結語，也以這句話自律！